《長春事件》在台發酵 「中國漫畫天王」談命運的峰迴路轉

▲2022年10月,大雄參加《長春事件》在紐約的上映會。大雄提供
第245期
謝平平

2022年,加拿大電影協會(Telefilm Canada)破天荒提名中文電影《長春事件》代表該國角逐奧斯卡「國際最佳影片」。這部電影運用紀錄片結合動畫片的全新手法,主創漫畫家更罕見地以敘事者身分出鏡──「中國漫畫四大天王」之首的大雄(本名郭競雄)在片中談論「長春插播事件」如何改變他的命運,而倖存者在二十年後,又怎麼看待這起事件。該片4月在台上映後,佳評如潮,片商也已開放包場申請。

 

離家超過二十年的大雄,細細描繪長春冬天皚皚白雪的童話世界。大雄提供

▲離家超過二十年的大雄,細細描繪長春冬天皚皚白雪的童話世界。大雄提供

 

電影中的美好長春

長春市,中國東北第二大城,以重工業聞名,曾是偽滿洲國的首都,約有91個台北市大小。影片一開始,從遠景到近景,先為觀眾描繪這個五百萬人口的城市,接著描繪街邊店家,最後聚焦在某棟建築內部。七分鐘的長鏡頭巧妙安排,牢牢吸引觀眾注意力。

「長春冬天皚皚白雪,真像童話世界。有暖氣、有火炕,其實並不冷,街上舞龍舞獅,還有人冬泳。」離家超過二十年的大雄,細細描繪長春的日常,筆下的輕軌電車叮咚叮咚地徜過街市。

大雄曾與同伴在日人興建的大型地下城探險,求學、工作都在長春。成立漫畫工作室隔年,就拿下中國動漫大獎「史丹莫杯」金獎,出版社為他出版的作品超過百本,代表作如《漫畫諸子百家》、《水滸足球》、《大話三國》、《戲畫聊齋》、《36計》、《官場現形記》等,還有漫畫速成技巧等書籍,大雄老實說,「那是編輯想的書名,沒有天分,還是無法速成。」

工作室最多有五十多人同時埋頭作畫,大雄悠悠表示,少年學畫,總急於求成,但漫畫不能只有技巧,還需重視內心修養,加上後天刻苦磨礪,才能登峰造極。

背著傷口踏上世界舞台

2006年,國際市場為大雄打開大門。與金庸合作的《天龍八部》(Demi-Gods and Semi-Devils)榮獲法國安古蘭國際漫畫節(Angoulême International Comics Festival)大獎。歐洲規模最大的漫畫出版商太陽出版社(Soleil Publications)也與他簽約,準備出版單行本,他也在此時被封為「中國漫畫四大天王」之首。

但外人並不知道,此時的大雄因為「長春插播事件」受到國安長期監控、騷擾,入獄的陰影不斷籠罩在他身上。

在國際舞台上,他隻字不提,專注在工作上,「優秀的漫畫家如同周圍一座座的高山,也許我這座山很小,但我要翻越的也正是自己這座山。」

 

大雄曾為香港雨傘運動繪製多幅畫作,此為「撐住希望」。大雄提供

▲大雄曾為香港雨傘運動繪製多幅畫作,此為「撐住希望」。大雄提供

 

漫畫天王被迫離開中國

大雄的淡定,來自於1999年的經驗。當時因他修煉法輪功,公安直接找上工作單位進行威逼,大雄選擇離職,自行創業。

當時,全中國風聲鶴唳,時任中共總書記江澤民下令以殘酷手段鎮壓法輪功修習者,各地慘事頻仍,孤兒增多。2002年,長春學員在官方電視頻道上播出長達50分鐘的法輪功真相影片,再次震撼全球。中共將長春翻了個底,大肆抓捕學員。

對此事毫無所悉的大雄因此入獄,之後再次被迫放棄一手創立的「旗卡通創作聯盟」,避走南方。

孑然一身的他,以七彩畫筆打開國際市場,成為中國第一位橫跨三大洲、站上國際舞台的漫畫家。2007年,從美國漫畫節回國後,迎接他的又是鋃鐺入獄與酷刑。法國出版社與法國大使館透過各種管道,打探他的下落,壓制了中共國安的囂張氣焰,但國安警告他,等北京辦完奧運,就會接著「辦」他。

「有名氣、有勢力的人,在中共執政的每個年代中,都有被迫害的。我這算什麼名氣呀,胡錦濤還被架出人民大會堂呢。」經過多次「震撼教育」,他不認為名氣能成為護身盔甲,2008年,他再以《魔王》拿下中國動漫大獎「美猴獎」(後更名金猴獎)金獎;而在這一年,他向美國尋求政治庇護,再也沒有回過中國。

「好男兒志在四方,每個少年人的眼裡都是星辰大海。我不知道出走是對還是不對,無論落腳何處,我想都是神最好的安排。」

 

大雄曾與美國動漫龍頭「DC漫畫」合作。圖為他所繪製的蝙蝠俠手稿。大雄提供

▲大雄曾與美國動漫龍頭「DC漫畫」合作。圖為他所繪製的蝙蝠俠手稿。大雄提供

 

開展海外事業

出走美國後,「旗卡通」(Qicartoon)的招牌重新立起。取名「旗」意在效仿努爾哈赤帶領旗人打天下的雄心,大雄期許自己成為中國漫畫的一面大旗,只是這面旗是在海外飄揚。

2009年,他與美國動漫龍頭「DC漫畫」(DC Comics)公司旗下的WildStorm合作《Top 10 Season Special #1》,DC漫畫再與他合作《正義聯盟》、《星際大戰》。他非常欣賞美國團隊分工明確的工作方式,以家庭為重的社會文化,「美國人不會因為工作而犧牲自己的家庭時間,這可能是對我最大的影響。」

 

傑森‧洛夫特斯(左二)與大雄(右二)參加《長春事件》在紐約上映的座談會。大雄提供

▲傑森‧洛夫特斯(左二)與大雄(右二)參加《長春事件》在紐約上映的座談會。大雄提供

 

電影發行商的壓力

加拿大遊戲公司Lofty Sky聽聞大雄筆下工夫不凡,便邀他為公司的遊戲繪製手稿,但同樣來自長春的製作人卻提到,自己對法輪功受害情事毫無所悉。公司老闆傑森‧洛夫特斯(Jason Loftus)便鼓勵大雄將這個故事畫出來。傑森‧洛夫特斯不只是遊戲公司老闆,還曾四次提名加拿大影視最高獎「加拿大銀幕獎」(Canadian Screen Awards),並以《Human Harvest》(活摘)電影榮獲美國歷史上最悠久電子媒體皮博迪獎(Peabody Awards)。

但當電影還在進行中,Lofty Sky發行的遊戲就被騰訊下架。有人問:「你是不是正在做中國政府不允許的事情?」傑森‧洛夫特斯表示,當自己決定要做這件事情時,就知道會付出代價,「大雄、倖存者經歷的太多了,當你遇見他們時,怎麼可能因為自己擁有自由的保護,而將他們的故事視而不見?」

今年3月,Lofty Sky以「Sky of Tides」遊戲一舉拿下全球規模最大的「遊戲開發者大會」(Game Developers Conference,簡稱GDC)發行商首獎,名利雙收,預計第二季上架。

 

大雄繪製諷刺習進平「一夫當關 萬夫莫開」掩蓋疫情的漫畫。大雄提供

▲大雄繪製諷刺習進平「一夫當關 萬夫莫開」掩蓋疫情的漫畫。大雄提供

 

亞洲漫畫家觀察

離開中國多年的大雄,仍心繫亞洲漫畫界動態。例如新近崛起的亞洲女性漫畫家實力堅強,韓國遊戲產業也培養出影響全球的漫畫家,如金政基(Kim Jung Gi)。

而他認為,台灣、中國漫畫家的特色正好互補,前者著重思想層面,基本功稍弱,「在有文化隔閡的情況下,作品還是會以視覺取勝。」而後者基本功雖好,但缺乏思想,「至少是不太敢表達自己的思想,也許跟大陸的政治環境有關,淪為國際漫畫的超級打工仔。」

台灣早年的蔡志忠、朱德庸、鄭問等人的作品,都是大雄汲取養分的對象,香港知名漫畫家梁天羽、黃易、黃玉郎,也經常與他談論傳統文化對人的影響與呈現方法。文以載道,而漫畫家該怎麼做呢?

大雄認為,不管是什麼形式的藝術,處在何種環境中,都在考驗藝術家的內心修為,讓自己在浮躁的世界中靜心創作,現在對他而言,是最重要的。

 

 

中國漫畫家大雄(郭競雄)

出生:1975年

學歷:吉林藝術學院設計系商業設計組

經歷:

《吉林日報》編輯記者

創立「旗卡通創作聯盟」(1999年)

吉林藝術學院現代傳媒學院客座教授(2002年)

獲獎:

2000年《戲畫聊齋》獲中國動漫畫大賽「史丹莫杯」金獎

2006年《天龍八部》獲法國安古蘭國際漫畫節之最高特別獎

2008年《魔王》獲中國動漫大賽「美猴獎」(現更名金猴獎)

2010年美國ICON漫畫節觀眾獎

2020年《扶搖直上》葡萄牙Cinanima國際動漫節觀摩影片

2022年《長春》Hot Docs紀錄片電影節觀眾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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